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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章 噩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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深冬已至,今年的初雪來得實在太晚,刺骨的寒風呼嘯,卷起冰碴雪沫子,將本就不算皎潔的月光,遮了個徹徹底底。

一個年輕女子被拖行至巷口角落,像一個破布口袋。

一個身披墨色大氅的男人半邊身子掩映在黑暗之中,看不清容貌。

女子被按跪在他的腳邊,男人彎腰,鉗住她的下巴,動作輕柔得好像在撫摸愛人,語氣卻冷得駭人,“紜娘,你膽子很大,竟敢背著我生下那個孩子。”

紜娘牙齒都在打顫,她倉惶搖頭,不敢說話。

男人手下稍一用力,她的臉頰便被掐的變形,嫣紅的嘴唇張大,大口大口地喘著氣,手指也無意識地握住男人的手臂,眸中寫滿祈求。

男人卻半點沒有理會,手上力氣不斷加大,生生擰斷了女人纖細的脖頸。

紜娘瞳孔遽然放大,跟著便軟綿綿地滑了下去。

巷口重新恢覆平靜,死氣沈沈的夜裏忽然刮起一陣強風,樹梢上的燈被吹過,若隱若現的燈火照亮那一小方黑暗。

正好能看見男人的陰森的側臉,和頸側的一顆紅痣。

“啊——”

站在遠處的宋善寧在看到這一幕後,直接尖叫起來。再之後,身子猛地一顫,她一下子睜開了雙眼。

方才的景象已經全然消失,面前是熟悉的素色帳子。

給她守夜的婢女碧螺被驚醒,跪坐在床頭,擔憂地問:“殿下,是不是又做噩夢了?”

宋善寧紅著眼睛低喘,想要搖頭,卻控制不住地滾出一串淚來。

碧螺坐到床邊,心疼地將她抱住,宋善寧將臉靠在她的肩膀上,聲音很輕,“我又夢到那天的事了。”

兩個月前,她出門參加好友的生辰宴,回程時,暴雪驟起,來接她的馬車被卡住,她只能在原處稍等。

卻不想,竟會遇上有人在巷口殺人。

當時,她正好在拐角處避雪,並沒有被發現。

可當日那兇殘可怖的場景,卻怎麽都忘不掉,夜半更是時常噩夢,眼看著人都瘦了一圈。

碧螺順著她的脊背輕拍,一下一下,“殿下別怕,奴婢在呢。”

宋善寧睜大眼睛看向窗外,稀薄的月色被晨起的金光覆蓋,已經天亮了。

她的肩膀縮了縮,“我不想出門。”

看她這模樣,碧螺又哪裏放心讓她出去,可畢竟是皇後親自下旨。

她只好勸道:“這青天白日的,又是皇家輿駕,誰又敢放肆?您可是公主殿下。”

宋善寧像是被這話安慰到了,許久終於松口,“更衣吧。”

皇後宣召,為的是寶津園的宴會。

宴會名為賞花,實際上是為永安公主宋善寧擇婿。

皇後特意派人來提前知會過,教她務必要鄭重打扮,盛裝出席。

宋善寧一貫聽話,換上了皇後送來的金蝶戲花石榴裙,坐在妝臺前,讓碧螺替她挽發。

梳的是流蘇髻,金簪挽起一個發髻,餘下一半散在兩肩,用金紋絲帶紮成一根一根的發辮,垂落的發梢飾有珠翠點綴。

又為了遮蓋她蒼白的臉色,眉心貼了紅寶石鈿子,更顯眉目瀲灩。

那一雙桃花眼更是勾人,眼角有一顆極為細小的淚痣,好似一滴濃墨落在微微上挑的眼尾,給她濃麗嬌艷的五官添足了憐憐楚楚。

碧螺打趣,“咱們殿下真美,今日出席,定然將那位錢世子的眼睛都晃花。”

她口中的錢世子,就是皇後為宋善寧相中的未婚夫婿。

宋善寧聽過名字,卻沒見過。

外間都說,這位錢世子是位溫文爾雅的真君子。

但其實,她不想嫁人,又不能違背母親的意思。

瞧出她興致不高,一路上碧螺變著花樣的講笑話給她聽。

宋善寧很給面子地勾了勾唇,原本稍顯冷淡的眉眼頓時生動起來。

馬車停下,已經到了今日舉辦宴會的寶津園。

皇後身邊的婢女釉心等在門口,看見宋善寧後,立刻迎了上去,“殿下。”

跟著釉心繞過大半個寶津園,皇後林氏已經等在水榭。

她上前行禮,看上去從容淡定,完全看不出晨起時的驚慌膽怯。

林氏看著女兒端莊的儀態,還算滿意,招手道:“過來。”

宋善寧依言走近,跪坐在林皇後的旁邊。

算起來,母女兩人已有兩個月沒見,可湊在一起,其實並沒有太多話。

平日裏,林皇後要料理後宮之事,還有兒子要照顧教養,基本沒什麽心思再分給獨居公主府的長女。

好在賓客很快到齊,絲竹聲起,舞姬入場獻舞。

林皇後使了個眼色,釉心會意,湊近宋善寧的耳邊,悄聲道:“殿下,您看,東邊首位坐著的,就是惠國公世子,錢興為。”

縱使不願,可林皇後就在一旁看著,宋善寧只得擡眼看過去。

果真是身量瘦長,修眉俊顏。

註意到宋善寧的目光後,他還甚是守禮地起身示意了一下,躬身時,正好露出頸側一顆紅痣。

……竟然是他!

宋善寧瞳孔霎時放大,手指不由自主地掐住袖口,當日那張厲鬼般可怕的臉仿佛在眼前重現,她死死咬住下唇,才讓自己沒有叫出聲來。

正常人都能看出她的反常,一旁的林皇後皺了皺眉,“你怎麽了?”

宋善寧深呼一口氣,擡手捂住心口,弱聲道:“母後,我有些不舒服。”

她的臉色實在難看,林皇後只得先放她回去休息,“先叫太醫瞧瞧。”

宋善寧被扶到碧水閣休息,一刻鐘後,林皇後也來了,看太醫正在診脈,便問:“公主到底怎麽了?”

太醫轉過身子給她行禮,“稟皇後娘娘,殿下身子並無大礙,只是近日憂思難寐,才導致的心慌盜汗。臣為公主開幾貼安神的藥,殿下喝下之後,好好睡一覺,應當就沒什麽大礙了。”

林皇後松一口氣,揮揮手吩咐人都退下。

宋善寧依靠在床頭,小半張臉都藏在被子裏,一雙眼睛失了魂似的盯著某處不動。

惠國公錢家,三代四相,朝中一半的臣子都曾是他家的門生,能與他聯姻,太子之位便能更加安穩。

她是一直都知道母親的算計的。

卻沒想到,那端方君子,竟是披著人皮的禽獸。

宋善寧手指不由自主地抓緊了身下的被子。

林皇後走近,居高臨下地打量她,語氣有些不悅,“善善,賓客面前,你怎能如此失禮?”

宋善寧回神,仰臉看她,語氣很輕,“母後,我……不想嫁。”

林皇後的眉頭倏地皺緊,“你說什麽?”

宋善寧沒有再重覆,只是低著頭不說話。

林皇後言語之間已經染上薄怒,“那錢公子不僅出身高,為人更是正直,修養學識更是沒得挑……”

話說半截,她忽然頓住,凝神盯著宋善寧,問道:“善善,你是不是,聽到了什麽傳言?”

宋善寧半垂的眼睫顫了顫,輕聲否認,“沒有。”

林皇後悄悄松了一口氣,跟著語氣也放軟了些,“好了善善,阿娘知道你在想什麽。你是不是覺得,阿娘挑中錢興為,只是因為他的出身?”

宋善寧沒有回答,但在林皇後眼中,便是默認了。

林氏擰起眉,語氣裏帶著些許的受傷,“你這孩子,怎麽能這麽想阿娘?”

“你雖不是你父皇血脈,卻是阿娘親生,當初為了生下你,我遭了多少謾罵和非議?後來,阿娘又求你父皇將你封為公主,金尊玉貴地養在後宮,這些年來,何曾虧待過你半分?”

“是,阿娘承認,這兩年對你是有些疏忽,但彥文還小,母親自然要多費些心。更何況,他是你的親弟弟,日後他順利登基,你才能過得安穩。”

“傻孩子,”林皇後坐到床邊,拍了拍女兒的手背,“阿娘不會害你的。”

宋善寧看著母親溫柔的側顏,好半晌,才終於點了點頭。

“別聽旁人瞎說,你們三個都是阿娘身上掉下來的肉。你可萬不許妄自菲薄,別忘了,你弟弟可是太子,日後登基,你就是名正言順的長公主。”

宋善寧乖順地答應,“是。”

林皇後終於放心,吩咐:“好了,這次便算了,你在碧水閣先歇會兒,母後到前廳等你。”

聽到這話,宋善寧藏在袖口的手指下意識收緊,食指掐在拇指指腹上,留下一道深刻的月痕。

她出聲,語氣裏帶著一絲祈求,“母後,我有些累了,今天想先回去了。”

林皇後的眉頭再度皺起,淩厲的神色壓在探究之下,一寸一寸地掃過床上的女兒。

她縮在被褥裏,臉上是胭脂都壓不住的蒼白,整個人小小一團,好似一個脆弱的琉璃擺件。

半晌,林皇後終於點頭,“那好吧,阿娘派人送你回府,你好好休息。”

宋善寧終於勉強勾起笑,“是。”

看她實在沒精神,林皇後又囑咐了兩句,便離開了,房間裏只剩宋善寧一人。

攥緊的拳頭終於松開,宋善寧滑進被子裏,半張臉都埋進去,偷偷地吐出一口氣。

那夜之後,她還曾遣人去燕京府報官,想讓衙門處理,但之後再沒有任何消息。

她又偷偷叫人去查,也沒有什麽線索。

怪不得能處理的這麽幹凈……

惠國公府,可不是就能一手遮天麽。

當日那女子為何會死,她和錢興為有什麽關系?

母後又知不知道錢興為的真面目呢?

宋善寧伸手敲了敲太陽穴,只覺得大腦一片混亂。

這時,房門被敲響,是碧螺的聲音,“殿下,您醒著呢麽?馬車已經備好了。”

宋善寧輕聲答應,“進來吧。”

既然理不清,就等回府再說,至少先離開這。

重新梳洗之後,宋善寧與碧螺一道出門。

可拐出拱門才發現,錢興為竟等在馬車旁。

只看到一個背影,宋善寧便覺得自己呼吸一窒,她下意識抓緊了碧螺地手臂,停住了腳步。

錢興為循聲回頭,恭敬行禮,“臣錢興為,參見永安公主。”

“原來是……錢世子。”宋善寧佯裝鎮定,問:“錢世子有事?”

錢興為溫文一笑,“皇後娘娘說您身子不適,不放心您獨自出門,吩咐微臣送您回府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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